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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領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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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從父母被檢察官請去喝過血茶寫過檢討後,安瑞對王女殿下敬而遠之。

克維爾頓該吃吃該睡睡,對於突然少了一個經常在課間辛苦跑來的朋友,表示沒閑工夫感興趣。

她最近感興趣的是另外一件事,歐柏學院舉辦第一百四十一屆的蘇路曼義賣。

這個活動舉辦得非常平常,來歷卻不小,最早提議是在第三紀元末期。

眾所周知,歐柏學院作為依布烏海頭一號的重量級學院,無論是指引者的配備,還是龐大的書資,都是偏遠地方的學院無法匹及的。正是由於這一點,歐柏學院每次的招生數額都膨脹到飽和。

第三紀元末期絕對是血族數量的大爆炸時期,當年執政的蘇路曼王是個好戰分子,在他的一力主張下,血族大肆侵入諾丹羅爾,無限制的擁吮人類,不論年幼年長,最終引起了人族的警覺。

僅僅一個學院根本負荷不起那麽多學生,很快院長開始限制招生名額,設立諸多門檻,譬如有爵位印章的推薦信、天資測試,最後甚至發展到血統歧視。

院長的決策是迫不得已,但這的確是非常可怕的事情,這樣苛刻選出的孩子根本不匹配他們本來的心性,他們眼中的世界,像是鏡子一樣影射到他們內心。

虛榮、自大、冷漠、空虛。

扭曲的人性。

學院中設立的監督生根本沒用,學生們金迷紙醉,將大人們揮霍攀比的那一套玩得爐火純青;惡作劇去扒掉初等院學生的校服,用尖齒割成碎片;在教授的講稿上亂塗亂畫,還將老花鏡的碎片藏在鞋子裏。

血族歷史上最動蕩至極的時代,就是從這裏開始。

然而,血族歷史上第一次的慈善機構提議,也是這個時候。

歐柏學院一直以來遵循著一個傳統,以層層考核,選拔出九位學術領袖。他們站在學院的巔峰,可以說憑這九個血族,完全能撐起依布烏海的未來。

如今的修沃斯王,也曾經是這九個之一。

當年的學術領袖們聚集在一起,連夜討論出具體方案構建與實施,沿途遇到的難點都拿了張紅條黏在稿子邊上。最後所有血族望著紅成一片的稿件,不約而同端起手中杯子,默默喝了口血壓驚。

只有勇敢者才能踏出一條道路,等領袖們回完血後,就開始幹了。

稿件中有一項,是征得蘇路曼王的同意與支持。這是個挺難的點,因為蘇路曼王的脾氣跟伽伊王有的一拼,伽伊王就是創造了安格火山的那位,可想而知,那時候安格火山的噴發次數是按天數算的,對於依布烏海的子民們,就是家常便飯。

但必須有個血族要去碰黴頭。

領袖們坐成一圈,撐著下巴半天,然後一致轉動眼珠看向了薄荷王子修沃斯。

修沃斯:“……”

你們都什麽意思……

其中一個血族左右瞟了瞟,見大家意見一致,立刻站起來大步走向修沃斯,一本正經:“學長,重任已經壓在您的肩頭!您身為殿下,我讚成您去說服王!”

修沃斯看了他片刻,忽然側過頭,瞥向旁邊捂臉假裝不存在的那個:“哥哥,身份相同,我們一起去?”

同樣身為王子的那個痛苦地揮手:“我前天才被那老頭罵過,不要拉著我……性格最軟的先上!溫柔的沒用我們再來硬的!”

修沃斯默默地看著他。

“我跟你直說吧,他還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跟我說養兒子就要養個好看的,看著臉就消了一半氣兒,罵著罵著說不定就開始心疼了,一聽這詞兒我就知道不是瓦拉塔也不是伊溫,暗指的就是你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父親跟你說話都會自動降兩個聲調,四個兄弟中獨一份兒,我聽得出來,真的。”

修沃斯沈默地偏過了頭。

在全體領袖殷切坑隊友的目光下,修沃斯站了起來,從桌上拿起了書稿,卷起來握在手心,微微致意:“今夜我會在晚餐時分向王提出這項決議,但是提前說明,我沒有把……”

“我們都沒有把握,說起來還是你更有把握一些。”兄長誠懇地打斷,順便補充了一句,“晚餐我不出席了,我知道你跟父親肯定吃不愉快的,我陪你們餓肚子。”

修沃斯慢慢聽他說完:“哥哥,我說過很多遍了,不要像這樣經常打斷父親的話,安格火山也不會噴發得那樣頻繁。”

這場晚餐中的談判以學術領袖一派勝出,事實證明修沃斯殿下通宵整理的腹稿沒白用,餐桌上一夥兄弟都聽得有些懵。

蘇路曼王抿下最後一口血酒,打量著身旁的空座說:“我知道為什麽帕亞特那小子不出現了。”

修沃斯低頭切開一塊糕點:“父親,這項決議由九位領袖提出,我居功勞之一,哥哥同理,我們都是您的驕傲。”

“別在餐桌上提他,影響食欲。”

修沃斯看了父親半晌,忽然道:“好的,那我今晚不給他送餐食了。”

蘇路曼王突然嘖了一聲,直起身,扭過頭看過來。

修沃斯平和地與之對視:“您牽掛我們每一個,請不要試圖否認,這不是善意的謊言。”

蘇路曼王示威一樣瞪著修沃斯,瞪了半晌眼睛有些累,兩根指頭剛揉了一下眼角,瞧見修沃斯輕悄悄推過去的蘸醬,一口氣就洩了半口,拿起一塊餅幹就死勁戳。

旁邊的最年幼的王子伊溫眼巴巴了半天,終於忍不住出聲埋怨:“父親,蘸一下就吃,再蘸要排隊的!你指甲裏面全是醬!”

義賣制度在歐柏學院立刻推行,王城主動撥款以示支持,新建立的學院遍布了依布烏海,偏遠的地區同樣建立城鎮,用來安置數量龐大的子民,空前緊張的關系像是融冰間奏起的舒緩節拍,宛若春季湍流。

舉辦慶功典的王城之下,帕亞特依然穿著歐柏學院的長袍校服,望著準點到來的弟弟,一臉無謂的樣子:“你上去吧,父親在等功臣。”

修沃斯擡頭望了望上方,又垂下眼睫,將手中的盒子遞給帕亞特:“你忘記了你的禮服。”

“我不需要。”

修沃斯看了他一會:“這是父親叫我帶來的。”

帕亞特撇了下眉毛,又伸手撓了一下:“他是不會在意我的,他在等著炫耀他最得意的兒子。”他頓了一下,又不耐煩地揮手,“你快上去上去,小心那老頭又搞得安格火山噴發!”

“哥哥,請定義‘得意’。”

“你明白我的意思。”

“事實上我不明白,一個月之前的儲君禮讚,你和父親相處的不是很愉快麽?”

“那是政治作秀,作秀你不懂嗎?”

“誠實回答我,你被父親握著手走到殿堂之上時,當真沒有因為他的年邁而感到迷茫和恐懼?如果沒有,你為什麽不當眾鬧出事來,你曾經也做過這樣的事不是麽?成年禮讚上你爬到桌子底下,用切蛋糕的刀把父親的皮帶割裂了。”

“這不一樣!”

“有什麽不一樣?”修沃斯打開了盒子,攤開那件金線縫制的儲君禮服,聲音溫和似雲,“在這個混亂的時期,如約為你舉辦禮讚,他做到了竭盡所能,將這個國度的未來交付了一半在你手心,說起來如此輕松,可你的作秀也是這樣輕松嗎?”

“……”

修沃斯將禮服搭在自己臂彎間,繞到兄長的背後,試圖將禮服直接套上去。帕亞特的後背霎時繃緊了,還沒想好是堅持抵抗還是順坡下,修沃斯的話就順著風傳來,極輕極柔,又轉瞬被空氣揉碎。

“你轉身踏出殿堂,接受朝賀時,父親在你後面哭了。”

帕亞特怔了怔,又扯了一下嘴角,語焉不詳地含糊:“是麽,也許他覺得交付錯了吧,應該選擇的是……”

修沃斯從禮服衣袖中抽出一張紙條,啪得一聲貼在了帕亞特的嘴唇上,止住了他的話。

“他說你長大了。”

帕亞特慢慢攤開那張紙條,盯了半晌,突然哼了一聲:“這種煽情話,他肯定也給你寫過,還加個愛心的那種。”

“……”

修沃斯將禮服扔在了帕亞特的肩上:“衣服自己穿。”

近來蘇路曼王的心情格外好,因此對兩個兒子的遲到也沒瞪眼,慷慨激昂祝福了依布烏海後,隨即轉向了佇立一旁的兒子們。

帕亞特看著自家老頭依舊沒有面朝自己,吐出一口氣,朝修沃斯丟了個“看吧還是老樣子”的眼神,就抱著胳膊準備開溜。

“謝謝你做的一切。”蘇路曼王握了握修沃斯的手臂,停頓了一下,眺望了一眼遠處,忽然擡手按在了帕亞特的肩上,加重語氣道,“你們。”

帕亞特倏地擡頭,措不及防撞入了父親還未移開的眼眸。

如酒深沈。

有的時候,責怪他偏心與其他兄弟談笑風生;其實他無限制包容你的冒犯和挑釁,比那些短暫的歡笑還要多得多。

很遺憾,帕亞特在很多年之後,才徹底明白了這個道理。

… …

不得不在史典中提上一筆的是,蘇路曼義賣極大緩解了依布烏海緊張動亂的氣氛,連後來的史學學究也承認:“它確實拖後了依布烏海的爆發,將貝烈梅之戰——至少延遲了小半個紀元。”

很久之後,依布烏海的新國王在繼位禮讚之前,提出了想查閱法典的要求。

他望著上面熟記的每一個字,當指尖劃過“蘇路曼義賣”的條目時,緩慢頓住,眼神忽然一瞬間黯淡,落寞猶如霜雪雕零。

不明意義的禮儀官上前,詢問道:“王,有不妥之處麽?”

國王略微一笑:“沒有,只是這條決策有我的參與,當年付出了很多。”

禮儀官沒有抓住重點,遲疑道:“所以王是覺得……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?”

“不,這是一條正確的決策,盡管過程坎坷。”國王垂眸看向自己的血冕之戒,隔了很久,才渲染出如往常的語氣,“我為此感到驕傲。”

驕傲於那些曾經擁有過的溫暖歲月,即便這早已碾碎成灰,無可挽回。

驕傲我年輕的路上有你們駐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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